第八章 天经地义(3 / 12)
这天,宋兰樵突然离开屋子,下令渡船降低高度。半炷香后,宋兰樵来到船头,凭栏而立,眯眼俯瞰大地山河,依稀可见一处异象,忍不住啧啧称奇。渡船离地不算太高,加上天气晴朗,视野极好,脚下山川河流脉络清晰。只不过那一处奇异景象,寻常修士可瞧不出一丝半点。
宋兰樵不过就是看个热闹,不会插手。这也算假公济私了,这半炷香多花费的几十枚雪花钱,春露圃管着钱财大权的老祖便是知道了,也只会询问宋兰樵瞧见了什么新鲜事,哪里会计较。一位金丹修士能够在渡船上虚度光阴,摆明了就是断了大道前程的可怜人,一般人都不太敢招惹。
陈平安走到宋兰樵身边,望向一处黑雾蒙蒙的城池,问道:“宋老前辈,黑雾罩城,这是何故?”
“陈公子好眼力,便是我看得都有些吃力。”宋兰樵抚须而笑,“是那银屏国的一座郡城,应该是要有一桩祸事临头,外显气象才会如此明显。不外乎两种情况,一种是有妖魔作祟,第二种则是当地山水神祇、城隍爷之流的朝廷封正对象到了金身腐朽趋于崩溃的地步。这银屏国看似疆域广袤,但是在北俱芦洲的东南部却是名副其实的小国,就在于银屏国版图灵气不盛,出不了练气士,就算有,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,所以银屏国这类穷乡僻壤,徒有一个空架子,练气士都不爱去逛。”
这明摆着是将陈平安当一个初出茅庐的雏儿看待了,宋兰樵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番措辞的不妥,小心打量那人神色,见他依旧竖耳聆听,十分专注,这才松了口气。果然是那别洲“宗”字头仙家的祖师堂贵人,也亏得自己出身于春露圃这种与人为善的山头,换成北俱芦洲中部和北方的大山头渡船,一旦看破对方身份,说不定就要戏耍逗弄一番。等双方起了摩擦,各自打出了火气,当下不会下死手,但肯定会找个机会扮演那野修,毁尸灭迹,这是常有的事情。
宋兰樵犹豫了一下,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提醒话语。大宗子弟最要脸皮,自己就别画蛇添足了,省得对方不念好,自己还被记恨。
陈平安环顾四周后,扶了扶斗笠,笑道:“宋前辈,我反正闲来无事,有些闷得慌,下去耍耍,可能要晚些才能到春露圃了,到时候再找宋前辈喝酒。稍后离船,可能会对渡船阵法有些影响。”
宋兰樵愣了一下,有些意外。不过修士行事素来随心,这位老金丹便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讲了几句兆头好的吉利话。然后他就看到那个姓陈的外乡修士似乎有些尴尬。为何不御剑?哪怕觉得太过扎眼,御风有何难?
陈平安只得一拍养剑葫,单手撑在栏杆上翻身而去,随手一掌轻轻劈开渡船阵法,一穿而过,身形如箭矢激射出去,然后双足似乎踩在了一抹幽绿剑光的顶端,膝盖微曲,骤然发力,身形疾速倾斜向下掠去,四周涟漪大震,轰然作响,看得宋兰樵眼皮子直打战:好家伙,年纪轻轻的剑仙也就罢了,这副体魄坚韧得好似金身境武夫了吧?去他的剑修!
陈平安落在一座山峰之上,遥遥挥手作别。
宋兰樵亦是如此,到底还是个懂礼数的,讨厌不起来。
山上修士,好聚好散,何其难也。
陈平安取出一只竹箱背在身上。剑仙不乐意出鞘,显然是在鬼蜮谷未能酣畅一战,有些赌气。至于原名“小酆都”的剑胚初一,陈平安是不敢让其轻易离开养剑葫了。
陈平安取出那串核桃戴在手上,再将那三张云霄宫符箓放入左手袖中。
在金光峰和月华山没能遇上金背雁和巨蛙是好事情,之所以拣选这艘春露圃渡船,一个隐蔽缘由就在于此。
陈平安犹豫了一下,没有着急动身,而是寻了一处僻静地方,开始炼化那根最长的积霄山金色雷鞭。约莫两个时辰后,炼化了一个大概坯子,手持行山杖,开始徒步走向那座相距五六十里山路的银屏国郡城。
先前在渡口与庞兰溪分别之际,少年赠送了他两套廊填本神女图,是庞山岭最得意的作品,可谓价值连城,一套神女图估值一枚谷雨钱,还有价无市。只是庞兰溪说不用陈平安掏钱,因为他太爷爷说了,陈平安先前在府邸所说的那番肺腑之言十分清新脱俗,宛如空谷幽兰,半点不像马屁话。
陈平安厚着脸皮收下了两套神女图,笑着对庞兰溪说下次重返骸骨滩,一定要与他太爷爷把酒言欢。
庞兰溪是实诚人,说:“我太爷爷手上仅剩三套神女图都没了,两套送你,一套送给了祖师堂掌律祖师,想再要用些马屁话换取廊填本,就是为难他了。”
陈平安一脸真诚地说:“你太爷爷胸中自有丘壑,对于那些壁画城神女的灵性神韵早已烂熟,腕下犹如神鬼相助,由心到笔、笔到纸,纸上神女自然栩栩如生,如与你太爷爷灵犀相通,一切水到渠成,妙手天成……”
庞兰溪听得目瞪口呆,但是当陈平安乘坐的那艘渡船远去之时,他又有些舍不得,想要多听一听那家伙喝酒喝出来的道理。
当时渡船远处,披麻宗老祖师盯着手掌,一旁的庞山岭点头微笑:“甚合我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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