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忽如远行客(9 / 17)
竿头更进一步。只不过我人微言轻,说话到底有没有用处,不敢保证。如果我这些漂亮话,在木衣山那边打了个无声无息的水漂,还希望以后再来拜访春露圃,唐仙师的照夜草堂大门别关上,好歹让我喝杯茶水。”
唐玺如释重负,还有几分诚挚的感激,再次作揖拜谢,道:“陈先生大恩,唐玺铭记在心!”
陈平安笑道:“铺子那边,掌柜王庭芳打理得很稳妥,唐仙师以后就不用太过劳神费心了,不然我要愧疚,王掌柜也难免紧张。”
唐玺点头道:“既然陈先生发话了,我便由着王庭芳自己打理。不过陈先生大可以放心,我自会敲打王庭芳那小子,如此惬意挣钱,若是还敢懈怠片刻,有丝毫纰漏,就是做人良心有问题,是我照夜草堂管教无方,辜负了陈先生的善意。真要如此,下次陈先生来我照夜草堂喝茶,我定当自罚三杯,才敢与陈先生饮茶。”
陈平安笑着点头。
唐玺行事,雷厉风行,直言不讳,说自己要返回祖师堂交差,告辞离去。这一次他没有乘坐慢悠悠的符舟,直接御风离去。
从头到尾,崔东山都没有说话。
陈平安转头望向崔东山,笑道:“有你在,我难得狐假虎威了一回。”
崔东山一本正经道:“先生骂学生,天经地义。”
陈平安气笑道:“这都什么跟什么啊。”
两人来到凉亭,陈平安就坐在台阶上,崔东山坐在一旁,有意无意,矮了一级台阶。两人已经将“吃不了兜着走”的鹅卵石堆放在一起。
崔东山双肘抵在身后高处台阶上,身体后仰,望向远方的山与水。入秋时分,山林依旧郁郁葱葱,可人间颜色不会都是如此的,四季常青。
陈平安捋顺袖管和裤管,赤着脚,鞋子就放在身后的凉亭那边,靴尖对着长椅。崔东山的那根行山杖,斜靠亭柱。
陈平安笑道:“当龙窑学徒的时候,走哪儿都要看看那里的泥土合不合适烧造瓷器。当了包袱斋,走哪儿都想着挣钱,看看能不能积攒家当。”
陈平安有些感慨,道:“揉那紫金土,是大事。烧瓷开间一事,更是大事中的大事,先前坯子和釉色看着再漂亮,后面只要出了点点纰漏,就要功亏一篑,几十号人至少半年的辛苦,全白费了。所以开间一事,从来都是姚老头亲自盯着,哪怕是刘羡阳这样的得意弟子,都不让插手。姚老头会坐在板凳上,亲自守夜,看着窑火。但是姚老头经常念叨,瓷器进了窑室,成与不成,好与坏,好与更好,不管火候如何适当,终究还是得看命。事实上也是如此,绝大部分瓷器都成了瓷山的碎片,当时听说因为是皇帝老爷的御用之物,宁缺毋滥,差了一点点意思,也要摔个稀烂。那会儿,觉得家乡老人讲那老话,说什么天高皇帝远,真是特别有感触。”
陈平安笑了笑,道:“不过那会儿,觉得老槐树的树顶已经很高了,老瓷山的尖尖脑袋也很高。至于远不远的,大概去山上砍柴烧炭,也就是远了。至少比起小时候上山采药,要远很多。”
崔东山一直在怔怔出神。听到这里,崔东山轻声道:“小时候被关在阁楼读书,高不高的,没感觉,只能透过小小的窗口,看着远处。那会儿,最恨的就是书籍。我记性好,过目不忘,其实都记住了。当时便发誓自己以后拜师求学,一定要找个学问浅的、藏书少的、不会管人的先生,后来就找到了在陋巷挨饿的老秀才。一开始真没觉得老秀才学问如何,后来才发现,原来自己随便瞎找的先生,学问其实有些高。再后来,被尚未发迹的老秀才带着游历四方,吃了许多闭门羹,也遇到了许多真正的读书人,等到老秀才说要回去编撰一部书籍的时候,才觉得又走了很远的路。老秀才当时信誓旦旦,说这部书若是被版刻出来,至少能卖一千本!一定能卖到别的州郡去。嚷嚷这话的时候,老秀才嗓门大,我便知道,其实是心虚了。”
陈平安微笑道:“他选择我,起先是因为齐先生,与我陈平安几乎没有关系。你死皮赖脸求我当你的先生,其实也一样,最早的时候,是老先生按着你的头拜师,与我陈平安本身关系不大。”
崔东山想要说话。陈平安摆摆手,继续说道:“虽说关系不大,但还是有关系的,因为我在某个时刻,就是那个一,万一,甚至是万万之一,很小,却是万事的开端。这样的事情,我并不陌生,甚至对我而言,还有更大的一,是很多事情的全部。比如我爹走后,娘亲生病,我就是所有的一,我如果不做些什么,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,一无所有。当年顾璨他们院子的那扇门,他们家里桌上的那碗饭,也是所有的一,如果那时候没开门,泥瓶巷陈平安,兴许还能换一种活法,但是今天坐在这里与你说着话的陈平安,就肯定没有了。”
说到这里,陈平安轻轻握拳,敲了敲心口,道:“当我们对这个世界很挂念,便会把日子过得很辛苦。”
陈平安转过头,笑道:“但是巧了,我什么都怕,唯独不怕吃苦,我甚至觉得吃苦越多,越是明白自己还活在世上。没办法,不这样想,就要活得更难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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