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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无声处(11 / 1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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靠学问挣到贤人头衔的痴情人,希冀着能够以此来换取朝廷的认可和敕封,让他可以明媒正娶一名女鬼,可惜生早了,生在了当年的大骊,而不是如今的大骊,不然就会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结局。那女鬼毕竟是一头污秽鬼魅,连书院大门都进不去,她非要硬闯,差点直接魂飞魄散,最后还好没蠢到家,耗去了与大骊朝廷仅剩的香火情,才带离了那名书生的尸骨,还知道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真相,原来书生从未辜负她的深情,更是因此而死。于是她便彻底疯了,在顾韬离开她那府邸后,她便带着一副棺材,一路跌跌撞撞回到那里,脱了嫁衣,换上一身缟素,每天痴痴呆呆,只说是在等人。”

陈平安问道:“这里面的对错是非,该怎么算?”

崔东山伸出一只手掌,以手刀姿势,在空中切了几下,笑道:“得看起始和结尾,从哪里到哪里。以女鬼和书生相逢相亲相爱作为起始,以女鬼害死那么多读书人作为结尾,那就很简单—— 一巴掌拍死她。如今她自己也不愿活,一了百了。可若是再往前看,从女鬼的山水功绩来看,从她的禀性良善开始计算,那就会很麻烦。若是还想着她万一能够知错改错,此后百年数百年弥补人世,那就更麻烦。要是再站在那些枉死的读书人角度,去想一想问题,就是……天大的麻烦。”

崔东山说到这里,问道:“敢问先生,想要截取哪一段首尾?”

陈平安没有给出答案。

在陈平安掏出钥匙去开祖宅院门的时候,崔东山笑问道:“那么先生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,有事乱如麻,于先生何干?”

陈平安开门后,笑道:“再想想便是。”

进了屋门,陈平安取出两条小板凳。

崔东山坐下后,笑道:“山上,有一句容易很有歧义的言语,‘上山修道有缘由,原来都是神仙种’。”

陈平安说道:“听说过。”

崔东山说道:“寻常人听见了,只觉得天地不公,待己太薄。其实,会这么想的人,就已经不是神仙种了。愤懑之外,为自己感到悲哀,才是最应该的。”

陈平安默不作声,以脚尖在院中泥地上画出一个有极小缺口的圆圈,然后向外面画了一个更大的圆,才道:“必须有路可走,所有人才有机会可选。”

崔东山突然沉默片刻,这才缓缓开口,道:“除了第一次,先生此后人生,其实并未经历过真正的绝望。”

陈平安默不作声,双手笼袖,微微弯腰,看着院门外的泥瓶巷。

崔东山继续说道:“比如当年刘羡阳还是死了。”

崔东山又说道:“比如齐静春其实才是幕后主使,算计先生最深的那个人。”

崔东山再说道:“又比如顾璨让先生觉得他知道错了,并且在改错了,先生事后才知道并非如此。再比如裴钱第一次重返莲藕福地,打死了曹晴朗,然后选择等死,赌的就是先生不会杀她。”

陈平安终于开口道:“设置一座小天地,我有心里话,不吐不快。”

崔东山便以飞剑画出一座金色雷池。

陈平安站起身,双手笼袖,在院子里绕圈而走,轻声道:“齐先生死后,却依旧在为我护道,因为在我身上,有一场齐先生有意为之的三教之争。我知道。”

崔东山站起身,脸色微白,道:“先生不该这么早就知道真相!”

陈平安转过头,望向崔东山,面无表情道:“放心,我很聪明,也很从容。所以齐先生不会输,我陈平安也不会。”

崔东山神色颓然,坐回小板凳上,伸出双手,一手越过头顶,一手放在膝盖处,道:“齐静春以此护道,又如何?如今先生还在低处,这高低之间,意外重重,杜懋便是一个例子。”

说到这里,崔东山想起某个存在,撇撇嘴,道:“好吧,杜懋不算,齐静春还算有那么点应对之策。可是再往下一点,飞升境之下的上五境修士,玉璞境、仙人境,或是元婴境剑修,先生与之捉对厮杀,怎么办?”

陈平安转过身,笑道:“你这是什么屁话,天底下的修士,登山路上,不都得应付一个个万一和意外?道理走了极端,便从来不是道理。你会不懂?你这不服输的混账脾气,得改改。”

崔东山说道:“心里服输,嘴上不服,也不行啊?”

陈平安笑着不说话。

崔东山收敛神色,说道:“这么早知道,不好。”

陈平安说道:“我知道。”

崔东山双手挠头,郁闷道:“自古人算不如天算啊,这句话最能吓死山巅人了。以无心算有心,才有胜算啊。先生难道不清楚,早年能够赢过陆沉,有着很大的侥幸?如今若是陆沉再针对先生,稍稍分出心思来,舍得不要脸皮,为先生精心布下一局,先生必输无疑。”

崔东山停下手上动作,加重语气道:“必输无疑!”

陈平安点头道:“也许吧。”

崔东山叹了口气,神色复杂。

每一个清晰认知的形成,都是在为自己树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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