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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(4 / 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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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宵。

三杯浊酒,一盏孤灯,郑徽经历了平生第一个凄凉难耐的夜。

经过一段五中如焚、昏乱不明的时间,就像灰尘落地静止了一样,他才开始能对这一整天的经过,细细回忆。

只要稍一细想,郑徽就如大梦初醒。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的,李姥态度的转变,原亦可疑,却为自己所忽略了。信了李姥的好意,便不能不尊重她的意思去烧香,肯去烧香,便必然中了调虎离山的恶计。一步错,满盘输,懊悔嫌晚了!

这是一场梦,梦得太离奇了些。

这是一场戏,作为一场戏看,他不能不佩服李姥的提调,角色整齐,场子紧凑,是一场好戏。

然而,阿娃演得太出色了!从她转述李姥的好意开始,一直到在刘三姨家接得李姥急病的消息,所表现的那副方寸大乱的神情,无不是绝妙的做作。如果阿娃不是演得那样逼真,稍微露一丝破绽,他就绝不可能被骗得在这场戏终了以后,才知道是“戏”!

这太残酷了!郑徽不敢相信,阿娃竟是这样一个深沉得不可测的人!他从头细想,她的一颦一笑,以及默默无言中所流露的私心喜悦的爱意,即令是做作,难道竟无一丝真情?如果有一丝真情,又何忍在他已走到山穷水尽之际,还下得了那重重一推——推他落入深渊的毒手?而且在下此毒手之前,又是如此地声色不动!

“这无论如何是说不通的,其中一定有个他所意想不到的原因,找不到李家的人,可以找刘三姨问一问。”

这是他整夜苦思以后,所得到的唯一的一个主意。

人是非常困倦了,但无法熟睡,蒙蒙眬眬,不知惊醒多少次。好不容易听见晨钟初动,他再也不能留在床上了,匆匆起身,付了宿费,守在东市西门口,等宵禁解除,立即赶往群贤坊。

十五里路,他是走了去的,因为身上的钱,连赁一匹马都不够。

起身以后,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,七月的阳光,就是在早晨也很强烈,郑徽又渴、又饿、又热、又累,但一个希望支持着他能忍受这些苦楚,他确信他必定可以从刘三姨那里,对这件不可思议的怪事,得到一个解答,或者打听到李姥和阿娃的动向。

两个时辰的工夫,终于到了群贤坊,认清了刘三姨家,他举手叩门。

好久都没有人答应,他大喊:“刘三姨,刘三姨!”

声音越喊越大,约有一盏茶的工夫,才有人出来开门。

“请问有什么贵干?”一个须眉半白,肌肤漆黑的昆仑奴问。

“我姓郑,我来看刘三姨。”

“刘三姨?”那昆仑奴似乎想不起这个人似的。

“昨天我还来过。刘三姨——四十来岁——”

“噢,我知道了。”那昆仑奴说,“这里是崔尚书的宅子,前两天有人来赁这里的空房子,说有远方来的表亲要住。昨天黄昏时分就搬走了。”

郑徽一听这话,手足冰冷,却又汗流浃背,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斩断了!李姥和阿娃做事做得太绝,送了人的命,还要叫人做糊涂鬼,心太狠了!

一阵急怒攻心,郑徽觉得咽喉中痒痒的,并有些腥味,一张嘴,吐出一口鲜血!

“啊!你怎么了?”那昆仑奴惊呼着来扶住他。

“没有什么,谢谢你。”郑徽挣脱了他的手,扶着墙壁,一步一步向前走去。

现在真的走到绝路了!他意识到这一点,却并不去细想,他的心里空荡荡的,没有什么感觉,这世界与他无关,好像他拖曳着的躯体,也是属于另一个不知名的人的。

好久,他才能重新回到现实世界,他发现他在一处十字路口,但茫然不辨东西,也想不起怎样才走到这地方来的。他只感到倦了,需要找个地方躺下来。

纵贯西半城的永安渠水,温柔恬静,对他是一个不可抗拒的诱惑,倦极了的他,压榨自己剩余的精力,勉强还能纵身一跃,跃入永安渠中。

这时的郑徽,已进入精神崩溃的“离魂”状态,所以在跃落以后,入水以前,就已失去知觉。然而位于皇城左侧的永安渠,岸边有浣衣的妇女,渠中有戏水的少年,水旁柳荫下,还有听蝉唱、寻午梦、稍作休憩的行商负贩,自然不容郑徽轻生。

一位被溅得满脸水花的浣衣妇人,首先惊呼,接着,四五个戏水少年,迅即围了上来,合力把他救上岸。有懂得急救的人,赶快找来一口大铁锅,把他俯卧在上面,肚腹抵着锅底,头部下垂,轻轻压着他的后背,口中却并没有多少水流出来。

“这样不行!”有个三十岁左右,儒士打扮的人说,“这人不像是溺死的,怕是一时昏厥。”说着,蹲了下来,伸手探一探郑徽的胸膛,又说:“不要紧,找碗热汤灌下去,就可以醒过来。”

于是有人去弄姜汤,有人把郑徽扶起来倚坐着。那儒士打扮的人,细看着郑徽的脸,忽然诧异地说:“这不是荥阳郑某?”

“怎么?你认识他?”旁观的人纷纷发问。

“且先把他救醒了再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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