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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(1 / 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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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怀州河内来到榆次的荆轲,已经相当狼狈了,除去一剑一马,别无长物。前路茫茫,去既不能;而囊无余资,留亦不可。这进退之间,简直没有主意可打。

但是,以他脸上的神情,怎么也看不出他这天的晚餐还没有着落。这就是养气的功夫。他颇自矜他的这份修养。自然,矜持也是在心里,从不会摆在脸上。

“去吧!”他对自己说,“出去走走。越是遭遇困境,越要显得潇洒。”

他本来就够潇洒的了。跨一匹骏马,悬一柄长剑,剑鞘的尖端敲击着马镫,叮咚叮咚地直往闹市而去,看上去越发像个养尊处优的王孙公子。

走过一家锻冶铺,熊熊的炉火,乱爆的火星,和沉着洪亮的打铁声音所汇成的那份热闹劲儿,对于他萧瑟的心情,构成了无可抗拒的魅力。于是,他下了马,踩着从容的步子,走了进去,站在铁砧旁边闲看着。

打铁的汉子,只穿一条犊鼻裤,映着炉火,半身油光闪亮,臂上的肌肉,一块块在滑动,就仿佛有一群淘气的小耗子,藏在里面,不时在流窜似的。

他打的是一支三尺长的铁条,手法又重又准,一锤下去,火星横飞,随即化为铁屑,散落在地。这样从头到底,依次而下,打完一遍,铁条像去了一层皮,但依旧周身通红。那汉子用火铗夹起,随手往水盆中一抛,在“嗞嗞”的淬铁声中,他抬起手背,抹一抹汗,同时发现了荆轲。

说得实在些,他是发现了荆轲腰际所悬的剑。

那把剑漂亮得很,剑柄嵌松绿石,镶金丝,金丝盘成饕餮面的花纹,手工极细。剑柄与剑身接合之处的“璏”,是用黄金铸成的。

荆轲知道他目光所注意的是什么,行所无事地微一转身,剑鞘打着铁砧,“咣啷”一响,好听得很。

“足下从何处来?”打铁的汉子问。

“怀州河内。”

“哦。齐人?”

荆轲心知是因为他的口音,不似卫国。他的祖先出自齐国,本姓庆,若要冒充为一直居于大国地位的齐国人,不会有人不信,但是,他不愿如此。

“错了。我说齐语,并非齐人。”

“是鲁国?”打铁的汉子忽然又鲁莽地改口,“好了,不管你是哪里人,只问可许我借你的剑看一看?”

“怎么不许?”荆轲把他的剑解了下来,捏着剑尖,递了过去。

打铁的汉子,以满脸庄重肃穆的神色,徐徐抽出剑来,细细看着。那是把新铸的青铜剑,形制极其讲究,但只能作为装饰之用。

“你的剑还未开锋。”

“故意不开锋的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只为不愿杀人。”

“然则有何用处?”

“备而不用。”

打铁的汉子,对他的话莫测高深,只报以不明意义的一笑,然后又用手慢慢拭着剑刃,显得非常爱慕的样子。

荆轲不动声色地看着。他的剑曾为许多人鉴赏过,然而都只注意他的剑柄,像这个人那样专心一致欣赏剑身的,在他还是第一次遇见。

“我替你开锋如何?”打铁的汉子又说,“家师是徐夫人。”

赵国的徐夫人,天下冶工第一,可以媲美吴越时代的莫邪。荆轲想不到这个状貌粗鲁的汉子,竟是徐夫人的门下,于是肃然改容了。

“久仰令师的名声。此去邯郸,必要一见。足下尊姓?”

“我叫孟苍,是家师最不成材的学生。不过眼高手低,名剑入目,还不至于错过。”孟苍把荆轲的剑半举齐胸,反复看了看,又说,“可惜,铅的分量多了些,如果多用些锡,还要锋利耐用。”

“反正我也不想杀人——而且,也没有人值得我及锋而试。锡多锡少,皆无所谓。”

“对了!”突然有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插嘴,“反正你的剑,多用些黄金,望着好看就行了。”

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,这样恶语相向,而且涉于讥刺,是极其失礼的一件事。若逢好勇斗狠之夫,说不定就会出一场人命,因此孟苍赶紧低声相劝:“别理他!他又多喝了些酒,酒德之坏,无以复加。”

荆轲还未开口,那极难听的声音倒又响起来了:“姓孟的,你在那里胡言乱语些什么?谁喝多了酒?”

别人要息事宁人,偏那家伙不通人性,气得孟苍跳脚大骂:“简直是畜类,越扶越醉。趁早替我滚!不知替我得罪了多少客人,耽误我多少交易!”

“不,不!”荆轲反过来劝他,“别动气,都是好朋友!”

说了这一句,他回过身来,看见另一面有五六个人在喝酒。其中一个,好一张赤红脸,不知是天生如此,还是喝多了酒,反正形象狞厉,特别是那生满两颊的胡楂子,和一双死鱼般的眼睛,又脏又丑,格外惹人厌。

“劳驾,请把剑给我。”荆轲重又回身,对孟苍说。

孟苍不知该怎么办,他已看出荆轲深沉,但这样子的喜怒不形于颜色,却是深沉得不可测了。他怕他有着什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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