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章(30 / 109)
,杨乃武想一想,仿佛记得有这回事,歉然笑道:“对不起,对不起!我的心思都在文章上头,听而不见,视而不闻,你不要怪我没有理你!”
“我哪里会怪你,高兴都来不及。”
“为啥呢?”
“大爷,”小白菜放下手里的绣件,正色说道,“我看你一定要中了!”
“何以见得?”
“只看你专心一志的样子就晓得了!”小白菜又说,“我看你摇头簸脑,不断在笑的神气,心里一直在想:读书做文章,一定有点儿乐趣。不然,你不会这样子。”
“说得不错。读书做文章当然有乐趣,乐趣大得很呢!”
“倒说给我听听看!”
“这,”杨乃武搔搔头,“这就难了!这里头的乐趣,只有自己去寻,才会知道。”
“怎么寻法?”
“自己去读书做文章啊!”
“做文章是不要谈了。谈读书也许能够。”小白菜说,“大爷,你教我读书好不好?”
“好啊!”杨乃武很高兴地说,“我收你做学生,不过,”他忽然踌躇了,“教你读什么书呢?《三字经》《千字文》,没意思;要么拿《唐诗三百首》做你的课本?”
“我也不想学什么诗,只要看得懂唱本儿就好了。”
“对!我就教你念唱本儿。”杨乃武想了一下,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,“这叫《再生缘》,是本很有趣的书。”
“啊!《再生缘》!”小白菜曼声唱道,“闺帏无事小窗前,秋夜初寒未转眠。灯影斜摇书案侧,雨声频滴曲栏边。”
原来小白菜娘家的左邻,是一座“家庵”,庵中带发修行的住持,本是年轻居孀而知书识字的富家小姐,闲来喜欢唱“宝卷”“弹词”之类的唱本。这部《再生缘》出于乾隆年间杭州一位才女陈端生的手笔,一百多年来,在浙江极其风行,大家闺阁,随处可见,但以词句比较雅驯,在小家碧玉之间,却不甚知名。因此,小白菜能唱这部《再生缘》,在杨乃武不免惊喜,便少不得动问缘故。
等她说知究竟,杨乃武很高兴地说:“这一来就省事得多了!所谓‘举一反三’,譬如一句之中,你只认识两个字,想一想那句怎么唱,其余五个字就容易记得。来,来,我马上教。”
从这天起,左右邻居就很了解小白菜的动态了!只听杨家有人在唱《再生缘》,便知她与杨乃武在一起。于是,有关他俩的流言,亦就更盛了。
这是可想而知的,杨乃武心里很明白,第一个刘海升就饶他不过。自己能玩那套帮作撞破奸情的把戏,人家就不能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?所以很乖觉地做了一个打算。
“阿梅!”这是他替小白菜起的名字。他嫌她的小名“阿毛”太俗气,一音之转,改毛为梅,而梅与妹相近,等于在叫阿妹,“我们俩好,已经瞒不过人了!别的都不在乎,只怕刘海升拿你家小大搬出来,抓着我们的把柄。那时候,事情很麻烦。”
情热如火,意乱神迷的小白菜,一听这话,如梦方醒,惶急地问道:“那,那怎么办呢?”
“你不要慌!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就不要紧,我绝不会有把柄让人家抓到。你在这里帮我烧饭,你家小大是知道的。我教你识字,也是冠冕堂皇,没有啥好批评的。只有一段辰光,我们绝不能在一起,你懂吧?”
小白菜听他这番话,将心定了下来,多想一想,自然能懂他的意思,只有平时幽会的那段辰光,不能在一起。否则,刘海升煽动丈夫,在后半夜逾墙而回,再由中门到前面,一下堵住了,由于套房别无出路,想逃都逃不掉。
转念到此,不寒而栗,拍拍胸说:“还好!就从今天起,我晚上再不来了!”
“对!你懂了。”杨乃武安慰她说,“好在只有几个月的工夫,等我赶考发榜回来,立刻就办我们那件大事。”
幸亏见机得早,就在这天晚上葛小大有了行动。他也是最近才听人说起,向他提出警告的,不是别人,是他的那已经改嫁的生母。说是外面风言风语,说得十分难听,要他自己作个决断,或者禁止小白菜到杨家,或者索性搬家。
葛小大心里当然很难过,也还希望谣言只是谣言,所以决定先亲自来探明真相,再作道理。
于是这天晚上出门时,故意不落门闩。在店里做豆腐做到后半夜,找个借口回家,悄悄推开大门,蹑手蹑脚走到卧房窗下。天热不曾关窗,就着斜照的月光往里窥看,夏布帐子中隐绰绰的人影,自然是妻子在熟睡。葛小大一直悬着的一颗心,算是放下来了。
他正待转身离去,忽然心中一动,妻子虽然在家,杨乃武说不定移樽就教!隔着帐子,不容易看清楚人影是一条还是两条。不过也不要紧,杨乃武总不能赤脚走了来,这么热的天,也不至于穿了小褂裤睡觉。只看床前有没有这些东西,立见分明。
定睛一看,床前踏凳上有小白菜的一双青布鞋,床脚骨牌凳上空空的,什么衣衫亦没有。这可以确确实实断定,床上只有妻子一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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