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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(14 / 2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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谈礼让时,阎婆惜在自己房间里已经听见了,只觉张文远“外婆、外婆”的嘴极甜,不过一个伶俐少年,没有把他放在心上。哪知掀开门帘一望,竟是比自己还长数岁的美男子,顿时便看得呆了。

张文远倒还好,心里原有底子,不曾失态,但也不免讶异,斗大的县城,出了这等一个尤物,自己竟无所知,说来惭愧。

这时阎婆已在招呼了:“女儿,你出来!见一见押司的爱徒——好俊的人物!”

“外婆说得好!”张文远应付了这一声,转过脸来,迎门一揖,极亲热地喊道,“师娘!请出来见礼。”

这一声喊,也不知他声音中具有何种魔力,阎婆惜陡觉脸上发热,心头突突乱跳,一缩手,门帘放落,身子退了回去,倚壁悄立,只定不下心来。

这个举动,令人不解。特别是阎婆,不解以外,更有不安,怕张文远有所误会,所以在外大喊:“怎的?快出来,快出来!”

阎婆惜自己也觉得行动突兀,礼貌有亏,但实在出于无奈。欲待重新掀帘出见,又怕自己脸色有异,难以遮掩,引人猜疑,因此只有心里着急,却不知何以自处。

这时阎婆喊了两声,不见她答应,便迈动一双鲇鱼脚,冲了进来,小声埋怨她女儿说:“张三郎虽是晚辈,总是新亲,人家一口一个‘外婆’,一口一个‘师娘’,叫得好不亲热!如何我们倒像不识抬举似的,岂不叫人笑话?”

“就是叫人‘师娘’,叫得人不好意思。”阎婆惜讪讪地笑道,“你不想想,人家多大,我多大?”

“这怕什么?俗语说得好:‘摇篮里的公公,拄拐杖的孙子。’世间多得紧!”说到这里,阎婆略停一下,压低了声音,提出警告,“你休得福不知!偏房的身份,却有他的徒弟叫你做‘师娘’,便如扶了正一般。你不受他这称呼,却不是不识抬举?”

“哪个不识抬举?”阎婆惜心情平静了些,便不服气似的说,“我就做一个‘师娘’与你看!你先出去,我就出来。”

等阎婆走出了门,她三脚两步奔向床前一张小桌子。桌上一架铜镜,镜上套着个旧锦袱,她一伸手把它褪掉,另一只手便去刨花缸里摸着了刷子,蘸满刨花水往头上去抹,把一头青丝抹得又黑又亮又平,然后又用冷手巾擦一擦脸,双手使劲抹平了衣服,方才走到帘前——却又不即出门,定一定神,调一调呼吸,扯一扯衣襟,理一理腰带,看一看脚上,诸事妥帖,出得去了,陡又想起一件事,踩着碎步,回到床前,从枕下取出一块手帕来。整方白罗,用黑丝线绣的一百只蝴蝶,是她最心爱的一样衣饰。

门帘一掀,那方炫目的百蝶帕先扬了出来,然后纤腰一闪,张文远顿觉眼前一亮,不由得在心里喝声彩:“好身段!”

阎婆惜是卖唱出身,招呼客人,惯会言语,一出帘子,那双水汪汪的眼睛,在黄婆脸上停得一停,随即顺势转向张文远,同时甜甜地、略微害羞地笑了。

“好了!”黄婆在一旁发话,“这不需我引见了。小押司,你师父吩咐你的,你就说吧!”

“且慢!礼不可废,外婆和师娘请上坐,等我拜见了,却再说话。”

这自然有一番推让。无奈张文远执意要行大礼,到底让他跪倒在地,拜了四拜。拜罢起身,又不肯坐,只站在下方说话。

“师父嘱咐我,今日要办两件事,第一件——”张文远想了想说,“送个师父聘师娘的帖子……”

听他把买妾立契说成聘亲送帖子,黄婆责任有关,便即大声打断他的话说:“慢,慢!小三郎,你待怎讲?”

这一问太不识趣,不但张文远神情尴尬,阎婆母女的脸色也不好看了。

幸好张文远素有急智,不答她的话,管自神色自若地说了下去:“且说第二件。师娘喜爱怎等样的首饰衣服,师父命我陪了师娘,拣中意的自己挑。喏,有二百两银子在此。”他把皮纸包放在几上,却又急忙声明:“银子不够也不碍,去熟人家拣了再结账。只要师娘看得好,尽管取了来。”

这番话说得阎婆母女满心喜悦。黄婆心里在骂:“这个畜生,拿师父的钱不当钱,只顾讨师娘的好!不知安着什么心?待我说破了他。”正待开口,转念又想,他们师娘徒弟,说起来总是一家人,何必要外人出头,自讨没趣?只要立了契,收了媒钱,便天塌下来,也不关我的事。且随他去。

“请师娘示下,”张文远又说,“可就是此刻,便先到孙银匠那里看一看?”

“好啊!”阎婆惜喜滋滋地答说。

“既如此,请师娘去添一件衣服。今日风大。”

“说得是。我便少陪了!”阎婆惜随即起身走到自己房里,借着掀门帘的势子,顺便又回身看了一眼,恰好与张文远的眼光撞着。

两人都吃了一惊,慌忙各自别转头去。张文远扭过脸来,正好看见黄婆冷冷的眼色,心中顿有警惕:这个积世老虔婆,不是好惹的,须得敷衍她。

“师父说过,这头好姻缘,多亏黄婆撮合。如今有甚话,还是请你与外婆说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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