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(16 / 25)
文远大声纠正她,旋即省悟到自己失态,便放缓了声音又说,“师娘,你老人家记着我的话,只叫我的名字。”
阎婆惜有些反感,便叫一声小三郎,又有什么使不得,一赌气索性不开口了。
张文远觉得好没趣,站起身来说:“我去寻一寻外婆,寻着了来。”
怎叫寻着了来?寻不着便不来了吗?疑问重重的阎婆惜,不自觉地一伸手拉住了他:“你哪里去寻我娘?”
“师娘请放手!”
阎婆惜脸一红,把手缩了回去,势子猛了些,带翻了那盏八宝汤。
淡色裙子,把盏五颜六色的八宝汤泼在上面,格外刺目,加以阎婆惜娇声一喊,自然便叫茶客都围了上来。看着兀自好笑,窘得她手足无措,只怨她娘偏趁这一刻出了门,更怨张文远不识眉高眼低,趁这一刻安安稳稳说些话倒不好,偏要大海捞针似的去寻“外婆”!不然,哪里来这桩扫兴之事?
心里恨着他,恰恰他又凑了上来,从袖里摸出块手巾,递过去要替她拂拭水渍——果然这样做了倒也好,谁知他手伸到她裙幅下,却又蓦地里住了手。这也怨旁观的人眼光太锐利。众目昭彰之下,便自己的妻子,也不好意思这等去服侍,况是未过门,且又小着自己两三岁的师娘?须得避此嫌疑!
这一来,阎婆惜更加置身无地。只是满怀火气发作不得,也不肯发作;果然要发作时,阎婆惜的泼辣,就十个张文远,也须要抱头鼠窜。
看热闹的人都觉得他们这份尴尬十分有味,便越发起哄。“那后生,”有人笑着喊道,“这等脸皮薄!”
又有人笑道:“看来也是个怕老婆的!”
有那忠厚的便小声劝告:“休这等说!越说越叫他娘子动气,等回了家,跪算盘、顶灯台,有他的罪受。”
张文远从未如此受过窘,恼羞成怒,便把他在刑案上的威风使了出来,脸凝严霜,把双眼睛睁得好大,冷冷问道:“列位是来看笑话?还是怎的?”
这一问,顿时把乱七八糟的嬉笑之声收了个干净。却也有那不服气的,要上来辩个理:“咦!这茶店人人来得,有什么,看什么!你说这话好没意思!”
张文远把脸都气得青了,正待大大发作。茶店伙计分开众人,挺身劝解:“小押司,休得动气!”紧接着又高声说道:“这位是刑案上宋押司的爱徒,张小押司。各位散一散,请回去用茶。”
原来是宋江的徒弟,都知少惹为妙,一个个悄没声地溜了开去。
等闲人走得远了,阎婆惜自取一块手巾拂拭着裙幅,口中嗔怪张文远,恨声说了三个字:“都是你!”
虽是怨责,声音中却显得别样的亲切。张文远心中一动,强自压制着自己,做出漠然不答的神态。
这一下使得阎婆惜真的动气了,本来想要问他:这便是你对待师娘的礼貌吗?但到底初见,而且是在茶店里,斗起口来不好看,只得权且忍耐。
幸好阎婆寻了来了,帮着携了东西回家。进门细看,女儿的脸色不甚好看,张文远也不似初来时那般有兴头,不免奇怪,随即问道:“欢欢喜喜地出门,怎的这等一副气色回来?可是有什么不如意的事?”
这一问,张文远警觉了,赶紧赔着笑说:“没有,没有!”
阎婆惜也不肯说她生张文远的气,只埋怨他娘:“都怪你不好!不知到哪里去了?回家进不得门,到对面茶店去坐等,把盏八宝汤泼在裙子上,好不狼狈!”
“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!”阎婆笑道,“快去换了裙子——也就收拾收拾吧,好待到黄家去了。”
于是母女俩把大包小包都搬了进去。张文远听得她们一面拆包封,品评那些新置的衣饰;一面是阎婆断断续续地告诉她女儿,说她与黄婆到牛铁口那里走了一趟,拿宋江和阎婆惜的八字排算了一下,毫无冲犯,是极好的一桩姻缘,顺便也挑了进屋的日子,以庚申日最好,算来还有五天,就不知宋江的意思如何。
张文远一个人在外屋枯坐无聊,而且也还有些事要去安排,于是把阎婆喊了出来,径自告辞。
在里面的阎婆惜听得他要走,便如失落了一件什么心爱的首饰似的,心里好不自在,急忙走了出来,刚掀开门帘,恰逢张文远转身向外,两人的眼光,一接便分。他呆了一呆,硬下心来,不作招呼,大步走了。
“你这个小短命的!”她咬着嘴唇,轻声骂着,“看你逃得出我的手?”
不防这句话落入阎婆耳中,虽隐隐约约,听不真切,但看她的神气,便也料到三分了,所以急忙追问:“你如何与小三郎怄气?”
“你休来管我!”
越是这样说,阎婆越要管,但深知女儿的脾气,好言好语相劝,绝不肯听,便使了个激将法:“你是师娘,他是徒弟。若能收服了他师父,凡事向着你,做徒弟的敢不听话?哪里有什么气好怄?”
这话点醒了阎婆惜,只不过别有具心。要在小三郎身上打主意,先要把黑三郎敷衍好了,叫他不疑不防,才得施展自己的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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