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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(25 / 2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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请师娘指点。”

于是张文远凝一凝神,檀板一声,启口道:

轻汗微微透碧纨,明朝端午浴芳兰。流香涨腻满晴川。

彩线轻缠红玉臂,小符斜挂绿云鬟。佳人相见一千年。

一面唱,一面偷眼觑着阎婆惜,只见她不住攒眉,仿佛真是不中听。张文远大感扫兴,但也有些不服气,煞住尾声,自语似的说:“想是哪里错了?”

师娘不曾开口,外婆却先下了批评:“真格倒是一条极脆的嗓子,可是不知怎的,好像有些不搭调。”

“原是不搭调嘛!”阎婆惜看着他又说,“也怪不得你,原来的词就不协律。你说,是谁作的?”

“苏学士(指苏轼,1037年—1101年——编者注)的词。”

“怪不得你。苏学士的词最不好唱。再唱首别的来听听!”

听她这一说,张文远又佩服又兴奋。佩服的是她果然是行家,把他自己不知道的毛病指了出来;兴奋的是“怪不得你”这四个字。“我唱首柳三变(指柳永,约984年—约1053年——编者注)的《双调婆罗门令》,这一首一定协律。”他瞟着阎婆惜说,“师娘,你请听仔细了!”

这首词是张文远唱惯了的,但也不敢怠慢,聚精会神地咬准了字唱道:

昨宵里恁和衣睡,今宵里又恁和衣睡。小饮归来,初更过,醺醺醉。中夜后、何事还惊起?霜天冷,风细细,触疏窗、闪闪灯摇曳。

空床展转重追想,云雨梦、任攲枕难继!寸心万绪,咫尺千里。好景良天,彼此,空有相怜意,未有相怜计!

阎婆听不懂词中的字句,只觉得他唱得婉转缠绵,便赞一声:“果然比刚才不同了!却不道小三郎还有这一副歌喉!”说道,她又欣然引杯——这一杯下去,人就有些支持不住了。

虽然醉眼迷离,偏偏一眼瞥去,恰好看到她女儿的脸色:容颜惨淡,蹙着眉尖,双眼发直,不知在望些什么,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“怎么了?”阎婆诧异,“好端端的,怎又不自在了?”

阎婆惜一惊,怕的是自己的心事已落入母亲眼中,立刻掩饰着笑道:“小三郎不是要我指点?我须细想,才找得出他的错处。”

阎婆释然了。“你也是!”她笑着说,“真个摆师娘的嘴脸了。原是唱着消遣,何苦这等认真?”

“话虽如此,师娘到底是行家,”张文远望着阎婆惜笑道,“只怕连字眼都唱倒了,师娘可曾听出来?”

“怎的听不出来?‘换头’不是‘霜天冷’,你唱错了!”

“噢,噢,唱错了!我来想,是‘洞房冷’!”

“那夜正是洞房冷。”阎婆惜又说,“却不知‘中夜后,何事还惊起?’”

“只为‘寸心万绪,咫尺千里’,那还不明白?”

“谁说不明白?”阎婆惜斜眼瞟了过去,眼梢带着她娘,但见她摇头晃脑,双眼将闭,胆便越发大了,转脸过来,正色对张文远说道:“你听我唱煞尾那两句。”

“好啊!这可是求之不得了。”说着,他把一副檀板递了过去。

阎婆惜徐徐站起,取板在手,把身子背了过去。果然是惯家,击板就显得不凡,也不见她如何用力,但发声爽脆,足以醒酒。

这空堂清响,把阎婆惊醒了,倏地张开眼来,大声问道:“什么时候了?”

这一来,阎婆惜无法再唱,回转身来笑道:“娘真个醉了!”

“醉倒未醉,只是困得厉害。”

“既如此,”张文远接口便说,“外婆请先去安置,我也待要告辞了。”

“嗯,嗯,好!”阎婆含含糊糊地说,“年纪不饶人,一到这时候,不上床不可!”

那两人相视一笑,一左一右把阎婆扶了进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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