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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(7 / 2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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户部的草厂,地名叫官草场,垂杨飘拂的太平湖已经在望了。

到府下马,向门上投帖,同时递上一个极大的封袋,封面大书“芜文六篇,敬以写呈明善堂主人”,下面自署“自珍顿首”。原来有一回奕绘跟他表示,太清春已多方搜集他的诗词来读,可惜只听说他的古文雄奇郁厚,与魏默深齐名,却未寓目,希望一睹为快。因此,龚定庵命他的长子抄录了几篇,只为一直耽于佛学,几乎忘掉有这回事,这天正好拿来作为闺阁的敲门砖。

果然,奕绘在花厅中接见时,首先就说:“大作已经转给内子了。她很高兴,回头或许还要跟你请教。”

“不敢,不敢。”接着龚定庵谈了两件有关整顿宗学的建议,请示办法——其实,这些建议的处置,都有例案可循,“请示”不过用来作为求见的借口而已。

正在谈着,一名青衣侍儿来向奕绘禀报:“请爷陪龚老爷到修楔亭喝茶,侧福晋在那儿等。”

修楔亭一半筑在水中,形似水榭。此时轩窗洞开,高柳荫覆,水面上落红片片,不时听得“噗喇”一声,鱼儿跃出水面,龚定庵不由得赞一句:“真好个修楔的所在!”

“是吗?”立即有人应声。

龚定庵闻声大喜,整顿全神迎候着,只见冉冉而来的太清春,正如她自己所题的“双峰丫髻道家装”,着的是蓝绸子的“海青”,腻发如云,盘成两个高耸的丫髻,手中所持的,便是龚定庵用来贮文稿的大封袋。

当然,龚定庵不便正面多看,一揖以后,微垂着眼说:“侧福晋一向好!”

“托福。”太清春摆一摆手,“请坐,总有半年不见了吧?”

“是的。半年多了。”

“上个月听滇生说,定庵先生专心著述,足不出户,不知是什么大著作?”

“只是把天台、法相、华严诸宗高僧的文字,略加整理而已。”

“这是大功德,可敬、可敬!”太清春看着奕绘说,“能者无所不能。”

奕绘点点头问:“定庵的这六篇大作,你看了没有?”

“还只拜读了两篇。”太清春问道,“定庵先生,你那篇《病梅馆记》,想来是有感而发?”

她不等龚定庵答话,便转脸为奕绘介绍原文。这篇记只得三百字,大意是说:江宁的龙蟠、苏州的邓尉、杭州的孤山,都以梅著称。有人说,梅以曲为美,直则无姿;以斜为美,正则无景;以疏为美,密则无态。自然这是文人画士,心里有这样的意思,却不便公然定出这样一种规格,来判别天下之梅,更无法要求种梅的花农,砍去直条,删除密枝,因为那一来梅树会死,不死亦成病梅,影响收益。而且种梅的花农,亦没有这种眼光,来使得梅树符合曲、斜、疏的三个要求。

不过有人以文人画士心目中的想法,明告花农,砍除正枝,删削密处,除去直干,以致旁条斜出,蓓蕾尽夭,生气恹恹,方能售得重价。于是江浙的梅树,无一不病,文人画士之祸之烈,一至于此!

接下来龚定庵在“记”中说,他买梅花三百盆,没有一盆不病。为此哭了三天,立誓医梅,毁去花盆,皆种于地,解除捆缚梅枝的棕绳,顺其自然,以五年为期,一定要将病梅医好。

好在他自觉本非文人画士,尽管让他人笑他、骂他,不懂梅之如何为美,不妨辟“病梅馆”来收容病梅。

最后一段是愿望,也是感慨,以“呜呼”兴起,说是但愿多暇,又多闲田,广植江宁、杭州、苏州的病梅,穷毕生的光阴来疗梅。

显然,这是以梅喻人,或者说以梅喻士。士风的萎靡,犹之乎梅之有病。太清春特别指出,“文人画士,心知其意,未可明诏大号,以绳天下之梅”,这“明诏大号”四字,皮里阳秋;而“有以文人画士孤僻之隐,明告鬻梅者”,此人实在是罪魁祸首。

奕绘对道光十多年来士林风气的演变及原因,当然亦有所知,再经太清春特为指出,对龚定庵的含蓄之意,更为了解,当今道光皇帝乐于有一班恹恹无生气,可以随意曲折的读书人为之所用,但却不便公然出口。而知其“孤僻之隐”者,显然就是去年殁在首辅任上的曹振镛,而凡是有拔士之责的学政、主考,则是那班“蠢蠢求钱”的花农。

“定庵先生,”太清春问说,“这篇大作,是哪一年作的?”

“总有十年啰!”

“是在成进士以前,怪不得结尾豪气凌云。”

这真是搔着了痒处,龚定庵这篇记,作于道光六年,正也就是会试不摘句、专在毫无用处的表面文章上下功夫的陋习,讲究真才实学,犹如疗治病梅那样,“纵之、顺之,毁其盆,悉埋于地,解其棕缚,以五年为期,必复之,全之”。谁知事与愿违,到现在连房考官都不曾当过,所谓“穷毕生之光阴以疗梅”变成可笑的呓语了。

读过《病梅馆记》的人不少,也曾博得过许多赞誉,说他在短短三百字中,叙事精当,说理奥妙,寄托遥深,非大手笔莫办。但能看出以梅喻人,针砭士习颓靡,指出病根由来,如此深刻的,却只有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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